如何把握教育惩戒的“度”，是教师善用惩戒权的关键。英美对教育惩戒的研究历经多年并取得了一定进展，形成了一套切实有效的方法，本期聚焦英美如何确保惩戒有因、行之有度。

————————————————————————

近年来，因为惩戒权引发的师生冲突频发，引发社会各界对于教育惩戒权的广泛关注。教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也悄然发生微妙变化，面对学生的不良行为，教师变得不想管也不敢管。教育惩戒权是一把双刃剑，在引导学生培养健康人格的同时，也有可能给孩子带来身心创伤。如何把握教育惩戒的“度”，成为教师善用惩戒权的关键。英美对教育惩戒的研究历经多年并取得了一定进展，在长期实践中形成了一套切实有效的方法，确保惩戒有因、行之有度。

英国：双管齐下，明晰惩戒权细则

2006年，英国教育部颁布的《2006年教育与督学法》明确指出，教师拥有法定权利对存在失范行为、违反学校行为准则的学生进行纪律处分，校长和教师被正式赋予了惩戒权。2014年，英国教育部颁布《学校中的行为与纪律：给校长和教师的建议》强调了制定学生行为准则的重要性，进一步细化了教师的惩戒权，解释了各类惩戒的实施要点和注意事项，为学校教职工实施惩戒提供了详细参考。此外，该文件提出学校每年应向家长公布教育惩戒政策和实践。家校合作是英国管理失范学生的重要手段，坚持合法适度实施教育惩戒，保障学生身心安全，注重对学生的正面引导是英国学校教育惩戒的重要精神。

学校层面：制定学生行为准则

《学校中的行为与纪律：给校长和教师的建议》指出，校长应当根据国家要求和学校实际情况制定本校学生行为准则，提出对学生日常行为的基本要求，加强对学生日常行为规范训练，促使他们从小养成良好的行为习惯，学会自律，尊重他人，促进身心健康发展。合法、公开、可持续执行的学生行为准则能够为教师行使管理学生的权利提供有力支撑，从而合理规范学生行为，有效防止校园欺凌事件的发生，保障学生身心健康，确保学生完成学业任务。

在制定学生行为准则时，校长必须依照相关法律规定，而且要参照政府部门对于监控和搜查学生、武力及其他身体接触的合理使用、校外的管理权限问题、与第三方的合作、给予被指控行为不当的教师人文关怀等内容的规定。

为确保行为准则的可实施性和有效性，校长在制定学生行为准则时，应重点对学校实践的以下10个关键方面进行思考总结：行为管理方法，学校领导能力，课堂管理，奖惩制度，行为策略，对教职工发展的支持，学生支持系统，与家长和其他机构的联系，学生转学管理，组织和设施。学生行为准则不仅包含学生日常行为细则，还应包括一系列明确且可执行的违规处罚措施。

此外，学生行为准则属于学校的公开文件，应该通过将其公布在学校网站的方式加强宣传，以使学校教职工、学生和家长深入理解具体实施细则，从而达到良好效果。密切的家校合作是英国中小学教育惩戒的显著特点，《学校中的行为与纪律：给校长和教师的建议》规定学校必须每年告知家长学校管理学生的行为准则，并且要求家长签署家校协议书，目的在于让家长了解学校的管理方式并得到家长的支持和配合，双方合作教育学生。

教师层面：细致划分教师惩戒权

《学校中的行为与纪律：给校长和教师的建议》明确规定，教师有权对于行为失范或违反校规的学生合理执行惩戒。对于在校外发生不端行为的学生，教师也可以根据相关规定对学生进行处罚。英国对于教师拥有的各项惩戒权进行了明确说明和细致划分，主要有以下方面。

•不良行为处罚

如果学生行为不端、违反校规或未能遵循合理指示，教师可以行使惩戒权对该学生进行处罚。教师执行惩戒必须满足以下3个条件：惩罚学生的决定必须由学校正式教师或校长授权人员作出；惩罚学生的决定和惩罚行为本身必须在学校场所作出或在学生由教师负责时作出；不得违反相关法律法规。此外，教师执行的任何惩罚必须合规合理，并且考虑到学生的年龄、可能的特殊教育需求及宗教要求等。

所有在校的正式教职工原则上都依法享有教育惩戒权，但是校长可以对教职工的惩戒权进行限制，同时也可以将惩戒权扩大到学校成年志愿者（一般是在某些学校活动中自愿提供帮助的学生家长）中。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英国学校禁止一切形式的体罚。同时，学校应该制定一系列保障政策，对于正在或可能遭受伤害的学生提供帮助和支持。对于那些表现出持续性破坏行为的学生，学校应当考虑是否因为其某些学习或生活需求未得到满足并进行专业评估。

•行为和制裁

有效的学生行为准则具有一贯性、公平性和适切性，为学校发挥育人作用提供基础和保障。学校教职工、学生和家长都应明确学生行为规范并自觉推动在全校范围内的实施，通过提倡良好行为，营造相互尊重的校园文化，创造良好的师生关系。对于表现较好的学生，学校应采取一系列奖励措施进行表扬，而对于不遵守行为准则的学生，也应当根据实际情况进行相应制裁。在发现不良行为时，教师应在遵守学校管理规范的基础上公平地对学生实施惩戒，具体惩戒措施主要包括：口头斥责、额外作业或重做不合格作业直到符合要求、罚写作业、失去特权（如不能参加学校的自由着装日活动）、减少休息时间、扣留（包括午餐时间、放学后和周末）、学校志愿服务（如捡垃圾、清除校园杂草、整理教室、用餐后帮助收拾餐厅、清除涂鸦）、定期进行行为检查并要求学生汇报。在情节严重的情况下，学校可以对学生作出短期或长期停学处罚。

•教师有权对在校外发生不良行为的学生实施惩戒

教师有权“在合理的范围内”对学生在校外的不当行为进行处罚，学校管理条例对于如何应对校外发生、由学校工作人员目击或向学校报告的学生非犯罪性不良行为和欺凌事件作出明确规定。学生参加学校组织或与学校有关的任何活动时，在上下学途中、穿着校服时，或以其他方式被认出是学生时发生了不当行为（即可能对学校有序运行产生影响、威胁他人健康安全或有损学校声誉的行为）在其处于学校工作人员合法控制下时，可以由教师对其进行纪律处分。

•惩戒措施及注意事项

《学校中的行为与纪律：给校长和教师的建议》对于教师拥有的各项惩戒权进行了详细说明，同时指出了每项权利在行使时的注意要点，以保证教师在行使惩戒权时有规可依。

扣留权。教师有权对学生进行短暂扣留，但是学校应当进行解释和说明，使学生及家长明确扣留是学校的一项合规合理的惩戒措施，师生双方做到“心中有数”。扣留学生原则上不应影响其参加正常教学活动，可以选在学生擅自逃课、周末及非教学日时。一所学校具备扣留权的人员可以是全部学校合法员工，也可以是学校管理层，由校长具体决定。扣留并不需要事先征求父母同意，但是应该考虑以下几个注意事项：对于午餐时间的扣留，教师应给学生留出充足时间吃饭、喝水和上厕所；对于放学后的扣留，应在保障学生安全的前提下实行，一般情况下要通知父母，若扣留时间很短，则无须告知父母。

没收违禁物品权。对于校园违禁物品，英国实施“零容忍”政策，教师有权对学生进行搜查，搜查物品包含管制性刀具、酒精、非法药物、盗窃物品、烟草、烟花、色情图像、用于犯罪或可能造成人身伤害及财产损失的物品以及学校规定禁止的任何物品。对于教师如何处理搜查中发现的违禁物品，也有非常详细的指导建议。2018年，英国颁布《搜查、筛选和没收：对校长、学校职员和管理机构的建议》明确了教师没收违禁物品权的细则。

使用合理武力权。工作人员有权使用合理武力防止学生犯罪、伤害自己及他人、损坏财产等，从而维持教学秩序。教师在搜查违禁物品时，也可以使用合理武力。对此，英国2013年颁布了《合理使用武力：向校长、教职员工和管理机构提供建议》对教师的这一惩戒权作出了详细规定。

隔离权。教师有权将严重违纪的学生暂时与其他学生隔离。教师在行使这项权力并将学生安置在隔离室时，应首先确保学生安全和健康，保障其福祉，并采取合理行动。学校对于隔离时长、隔离时允许和禁止采取的行动进行详细说明，确保隔离不超时，同时尽可能在隔离时对学生开展建设性教育活动，并允许学生吃饭或上厕所。

美国：注重校园文化提升，建设支持性教育惩戒体系

美国是较早对教育惩戒进行立法的国家之一，自20世纪90年代公布“零容忍”政策后，美国教育惩戒体系不断进行改革和完善，逐渐形成“支持性教育惩戒”治理模式。2014年，美国教育部和司法部联合发布《学校纪律指南》，在这一支持性教育惩戒政策的保障下，各州学校通过营造积极的学校氛围、完善惩戒措施和流程、构建数据决策系统等举措，有效引导学生自律、改善学生行为，创造积极、安全的校园环境。

《学校纪律指南》由四个部分组成：《亲爱的同事》作为开篇的指导信，号召学校教职工依照法律法规、公平公正地对中小学生进行纪律管理；《指导原则》是核心，根据教育惩戒的相关研究和实践行动，概括中小学纪律管理的三个关键原则及具体行动步骤，以指导改善学校氛围及纪律；《联邦学校氛围与纪律资源目录》列出了一系列为学校提供纪律管理的技术支持资源；《学校纪律法规汇编》归纳了各种与学校纪律管理有关的联邦及各州法律法规。

教育惩戒坚持三大原则

美国学校依照三项指导原则实施教育惩戒。

一是营造积极的学校氛围，注重预防学生不当行为。具体的行动步骤有：努力营造积极的学校氛围；优先采用分层支持等基于证据的预防战略；促进社会和情感学习；对学校教职工开展定期培训；与社区合作；确保学校执法人员致力于改善学校安全及减少不当司法转介。

二是制定清晰、适当且一致的期望，妥善处理学生不当行为。具体的行动步骤有：设定行为期望值，采用指导性行为约束策略；鼓励学生、家长和教师多方参与学校行为准则的指定和审查；确保针对任何不良行为的惩戒方式都明确得当；制定针对全部学生的行为准则和惩戒程序，考虑残疾学生的特殊需求；将停课处理作为最后的惩戒手段，同时对学生进行替代教育。

三是借助数据分析，确保公平、公正和持续改进。具体的行动步骤有：培训所有教职工以公平、公正的方式实施惩戒政策；以数据驱动建立主动且长效的跟踪机制，收集来自学生、家长和教师的反馈信息，确保学校惩戒政策和实践得到公平、一致和适当的实施。

对惩戒政策进行数据化监测和评估

学校通过数据化监测和评估，保证教育惩戒政策和实践的有效性，从而建设良好育人环境。

首先，进行数据收集。学校在遵守《美国隐私法》的前提下，定期收集所有学生违纪事件的完整信息并进行记录存档，包括相关学生的基本信息、违纪行为的具体描述以及清晰的惩戒流程，同时还应对违纪学生的过往经历进行调查和记录。通过成立专项工作小组，定期征求学生和家长对学校纪律管理工作的意见，确保学校惩戒程序的透明。学校还应定期进行全面的需求评估，以确定所采取的行动是否取得成效，并对新的需求领域进行预测。

其次，进行数据梳理与分析。通过对违纪事件信息的整理与分析，审查学生违纪事件处理是否合规合理，以确保学校所采取的行动公平公正。通过对数据的分析，评估惩戒措施对学生的影响，特别是有色人种学生、残疾学生以及面临辍学、孤立等风险的学生。此外，借助大数据分析，学校可以评估具有某些特征（如种族、性别、残疾）的学生是否受到过多纪律处分，某些类型的违纪行为是否经常被提交给纪律处分机构，某些教师是否更倾向于针对某些学生实施惩罚，以及任何其他可能揭示不当惩戒行为的指标。基于数据分析结果，学校要号召学生、教师、家长等多主体共同找出根本原因。

最后，修订行动计划。利用数据分析和反馈制订新的行动计划，进一步修订惩戒政策，确保公平、公正和持续改进。

美国学校教育惩戒注重积极的校园文化和氛围，同时坚持严格的标准，为学生设定较高的期望值，使学生养成良好的行为规范。此外，美国主张学校通过一系列适当的惩戒措施，规范学生行为，教育违纪学生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为此，美国学校为教职工提供了高质量培训，保障全体教职工能够公正、规范地执行惩戒政策。保护学生和教师安全、维持学习活动的良好秩序是学校管理的重中之重，在多数情况下，美国学校并不主张对学生作出停课和开除处分。制定公平有效的惩戒政策和实践，能够有效规范学生行为，减少学生违纪事件的发生，从而创造安全、积极的学校环境，最大限度地发挥学校功能。

（作者单位系北京师范大学国际与比较教育研究院）

启 示

惩戒的首要特质是教育

2020年12月，教育部颁布《中小学教育惩戒规则（试行）》（简称《规则》），明确了教育惩戒是教师履行教育教学和管理职责的法定职权。《规则》首次对“教育惩戒”的概念进行了定义，同时划定了7条红线，明确惩戒尺度。    困扰我国教师多年的教育惩戒难题有了依据和具体实施措施，这是好事，但有了教育惩戒权，并不意味着就能用好。通过观察英美两国关于惩戒权的具体规定和实践，有几点启示值得我们注意和学习。

注重正面引导，发挥惩戒教育性。教育惩戒是对违规违纪学生进行管理和不良行为矫治的教育行为，其首要性质是教育性。在坚持正面引导的同时，适度、适宜地行使教师惩戒权，是促使学生引以为戒、认识和改正错误的重要手段。

完善教育惩戒实施程序。对于惩戒权实施的时间、地点、条件、方式、流程、主体、界限等作出具体规定和详细说明，明确学生是否拥有申诉权、惩戒行为的替代教育及惩戒后的安抚措施。特别注重对教师实施惩戒权的监督管理，完善监督体系，对教师惩戒权的实施过程进行监督，既是为了保障学生的身心权益，同时也能监督教师行使权利，这是教育公平的体现。英国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保证教师惩戒权的实施，其中包括规定教师惩戒权的实施细则，如何监督和制约教师使用惩戒权，如何保障学生的权益等。美国利用大数据建立了一套追踪机制，广泛收集学校发生的违纪事件信息，通过数据整理与分析识别教师行使惩戒权时的不合理、不正当行为，建成完整的反馈机制，促进学校惩戒政策与实践的完善。

注重与家长沟通，加强家校合作。英国关于教师惩戒权政策的制定坚持从民意出发，及时同教育相关利益群体进行沟通并征求意见，同时注重对政策的宣传，帮助学生、家长全面深入理解政策内容，规定学校必须每年告知家长管理学生的行为准则，并且要求家长在学生行为要求中签字，目的在于让家长了解学校的管理方式，并得到家长的支持和配合，形成家校合力。加强学校与家庭之间的沟通并进行合作，是保障教育统一性的前提。

注重教师培训和专业发展。定期开展教师培训活动，深入学习《规则》，明确学生行为规范和教师教育惩戒边界。通过开展理论学习、师德教育、教师培训、校本研修等方式组织全体教职工学习《规则》，充分领会正确实施教育惩戒的原则和方法，提高教育惩戒的执行能力。

凸显人文关怀，将学生权益保护置于重要位置。不论是英国《学校中的行为与纪律：给校长和教师的建议》还是美国《学校纪律指南》，都将尊重学生、保障学生权益置于突出位置。实施教育惩戒要依法行事、程度适宜，保障学生的基本权益。

《中国教师报》2021年03月03日第3版